万物为一体,融而化之,体乌有不一乎?故自圣人以下,未尝不勉勉于兹也。为人子者。以父之心为心,则何息乎不孝?为人臣者,以君之心为心,则何患乎不忠?居乎前后左右者,而以前后左右之心为心,则何患乎上下四方之不均?故忠恕非有所增益之也,求吾之心也。翳去而目明,垢去而鉴明,私去而心明,心明而道在是矣。故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故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神而明之,言此心也。愚智之障去,而至贤可为;中和之性流,而礼乐可作;形骸之窒通,而万物可育;天人之界彻,而天地日月四时鬼神可一。孔氏之学,何其简而易,径而要也!
  抑此所谓忠恕者,先儒以为学者之忠恕耳。尝试推之,程子之言曰:充拓之,则天地变化,草木蕃。天地万物一也。宇宙会合,由忠恕之故;宇宙浇漓,由不忠恕之故。秦、汉以来,上下之分严,君臣之情塞,失均于贫富,奔命子征求,骈死于诛罚,匹夫匹妇,不获自尽者多矣。长人者可无意干斯乎!
  ○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
  道散于天下,而君子会诸心;而犹有待于外者,理一故也。夫心,无待于外者也;待于外,非心也。何者?势有心迹之判,而理无内外之殊;道通天下之故,而心极宇宙之量。天下信心而疑耳目,其说是内而非外,自谓其心之大也,而不知心之大而拒于其外,则有所不包。天下狥耳目而遗心,其说则狥象而拘迹,自谓其用之妙也,而不知用之妙而沮于其内,则有所不达。合外以为内,而后知心之大也;由内以为外,而后知用之妙也。
  子思子曰:「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学者疑之,以为德性所以为内也,问学所以为外也;事于外则苦于支离之弊,专于内则驰于玄妙之归;大者穷极高虚而无所底止,小者役役焉汩没以终身;外之于内,若是其相戾也;德性之与问学,若是其相悖也;尊德性之与道问学,若是其不相侔也。嗟乎!夫孰知子思之言,合内外而一其散于天下者而会诸其心乎?今夫人之所以为人者,何为者也?苟徒形骸而已耳,饮食动作而已耳,则与天翾飞蠕动者,奚以异也?而乃超然异于羣生,为万物之灵?而天下之尊,莫尊于人,则以其德性之尊而已。二五构精,造化万有,皆同于天,而会其精于人。人而会其精于心,至清而不滓也,至纯而不瑕也,至贵而不敌也,至富而不伦也。得之而为德,生之而为性。德性之有,贯乎天地矣,冒乎羣生矣,纪乎万用矣,磅礡乎无端无纪,而周流乎至静至正矣。故谓之降衷,谓之明命,谓之受中,谓之立极,皆取尊名焉。尊于天而贱于人,与之者之重而受之者之轻,是横奇宝于道,而委珪组以逐屠沽也。折枝之命,受之者不敢委;抱关三位,居之者不敢懈。而况吾受诸天而不偶然者,而亵天弃天而甘心焉,谓之何哉?故君子欲以尽其为人者,其道在于尊德性;而其所以致其德性之尊者,其详在于问学而已。
  尊德性者,非以专于内而不兼乎外;而道问学者,非以徒骛乎外而忘其内也。德性不离于事物,则尊之者不离于问学矣。散于天下而一于心,尊吾心,则天下之理会,不出乎一心,而不外乎天下。道问学,则天下之理熟;万者熟,而后一者纯也。易曰:「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书曰:「安汝止,惟几惟康。」圣人以为深于志,止于心,足以已矣,而必几焉康焉。研审而不遗,思惟而不怠,诚以辨于务而深可达,审于几康而止可安也。使百九十二之爻无用于揲,则所谓受命如响者果何物?而一日二日之几,不兢兢焉,而尧、舜之道或几乎息矣。故知者,德性之通也,通天地万物与人焉。尽精微焉,知新焉,所以通之也。行者,德性之体也,而体天地万物与人焉。道中庸焉,祟礼焉,所以体之也。虽其戒谨恐惧以立天下之大本者,固不待于物感事变之交。然而知祟礼卑,穷理践实,要之亦不失吾高明广大之体,以究其温故敦厚之功而已矣。故曰:「智周万物,而道济天下。」周物而不过乎性之智,济世而不外乎性之仁。天下之理,无出于德性之外,而道问学,所以尽尊德性之功。射艺之游,非拳捷之逞也;洒扫之末,固精义之学也;徐行之微,固尧、舜之道也;经史之业,非亡羊之路也。本末源流,一以贯之矣。舜之命曰:「惟精惟一。」虺之诰曰:「制事制心。」孔之教曰:「博文约礼。」精以归一,义以全礼,博以致的,千圣相传之秘,其在兹乎!
  吴文正以为道问学之功有六,而尊德性之功一而已矣。斯言可谓发越无余矣。由是而言,则知外德性以为问学者,狥知化物;世之所谓博洽之学,雕虫之技,传经之家,若司马迁、刘向、郑玄、王弼之流也。外学问而为尊德性者,驰空入幻,世之所谓顿悟之习,玄牝之学,明心之说,若关尹、老聃、瞿昙、鸠摩之属也。
  自汉以来,出彼入此,吾道不堕如发。至关、洛数子者出,得子思之绪于残篇,亦已灿然指世之迷途矣。然议者犹谓新安、金溪之异旨,德性问学之专门,徒泥鹅湖是非之辨,而不知相里勤、五侯各立门户之非。呜呼!德性吾所有也,学问我所事也,为之而自知之矣。不知论此,而徒欲起大儒于九原,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