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况子贡以下哉?子贡之聘于诸侯,所以有大夫士之交也。子张之问政,所以言“恭、宽、信、敏、惠”也。樊迟之不知礼义信以成德,所以言先难后获也。司马牛多言而躁,所以言讱言也。然于是数者而进之,岂不亦皆至于仁哉?夫人之才器有大小,至于至精至粹之地为难。故孟子以伯夷、伊尹、柳下惠为圣,而夫子亦以微子、箕子、比干、伯夷、叔齐为仁;夫子之所谓仁,孟子之所谓圣也。然数子者,夫子告之则如此,而造而至之实难。故虽果如子路,艺如冉有,不佞如雍,礼仪如赤,使之治国家,理人民,立朝着,夫子皆许之,而不许以仁。以其至于至精至粹之地为难也。当时之大夫,忠如子文,清如文子,使之事伯朝,去乱国,夫子皆许之,而不许以仁。以其至于至精至粹之地为难也。若夷、齐让国逃隐。微子、箕子、比干之或去或奴或死,积仁洁行,以自靖自献于先王,岂不至于至精至粹之地哉?管子者,圣人盖未之许,若曰其于仁者之功,特如之而已。然则是数子者,夫子特进之而已,终莫能至也。
  夫仁之精微,与圣同极。而他日子贡问博施济众,乃以为何事于仁,而必以圣当之。似若夫子之优圣而劣仁;而不知其意盖以为博施济众者,圣人身外之事业;立人达人者,仁者切己之实功。子贡未可骤以唐虞之事许之,亦勉以忠恕而已矣。故曰:“赐也,非尔所及也”。虽然,夫子之于仁也,岂终日为学者渎言之如此,盖皆因其有问,随其人而告之,孟子之所谓答问者也。当时高弟弟子,如颜子之外,曾子未尝问仁,而一贯之唯,岂不亦谓之仁哉?
  而后之儒者,又谓夫子平日盖未尝言仁也,特言其所以为仁者而已。然则夫子之论仁,当见于何书?曰:夫子于系易曰:“大哉干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又曰:“元者,善之长也”。此夫子之所谓仁者也。虽然,夫子岂有隐哉?凡平日之所以问答者,皆此理也。宋张敬夫尝类聚夫子之论仁,以为《洙泗言仁录》。朱子不取,谓圣人之言,随其所在,皆有至理,不当区区以言语类求之。可谓得其旨矣。后之学者,去圣愈远,其尊圣人为太过。至或舍其终日应用,与所以进德修业之实,而欲于虚空想像之中,求所谓仁者而名状之。夫天下皆知佛老为空虚之说以惑世。而后之儒者,不求切实之功,舍夫子之所谓仁,而于空虚想象之中求所谓仁,此亦何以异于佛老之说也?

  震川先生别集卷之二下  应制策
  ○浙省策问对二道
  ○问:今之浙省,古会稽并鄣郡之境。儒林之盛,著于前史。古未暇论。自洛学浸被东南,而浙士有亲及程氏之门,与受业于其门人者,其人果可称欤?
  朱子集诸儒之大成,陆子静崛起江右,二家门人传受之绪,其可述欤?
  其与朱子并时而起者,果亦有闻于道欤?
  其能纂述朱氏之学,亦有可言欤?其以文章名世者,于道亦有所得欤?
  诸士子生长斯地,景行先哲久矣。愿相与论之。
  执事先生以浙中道学之传,下问承学,顾愚非其人,何敢与闻于斯?然古者祀先圣先师于学,所谓先师,即其国之贤者,明有所向仰也。浙之诸君子,愚生亦窃识之矣。昔楚威王有问于莫敖子华,子华对以楚之先令尹子文,以至蒙谷五臣之事,楚王太息,嘉其能善语其国之故。吾浙之儒者,所谓齐鲁诸儒于文学,自古以来,其天性也。敢无述焉?
  盖尝谓士之所以自成者,莫贵于学,学莫贵于闻道。知所以求道矣,而后知其所以为学;知其所以为学矣,而后能有以自成。其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难也。秦汉以下,其经学文章,功业节行,称于天下,代不乏人。而大要归于不知道,而以气质用事,故其所就,不论庶几于三代。盖千五百年,而宋河南程氏起而绍明之,其泽流被于闽粤间,此朱子所由以得其传者也。至于两浙,又河、洛、闽、粤所渐被者也。然程子之门,惟游、杨、谢号称高第弟子。而吾浙之士及门者,周行己能发明中庸之道,浙中始知有伊洛之学。而刘安节、戴述知求成己之方,以文行推重。而元承天资近道,敏于问学。此门人之尤章著者也。自龟山载道东南,学者多从之游,而宋之才能得程氏正脉。榆樗推明中庸、大学、论语之旨。王师愈从受易论。朱子称其有本有文,德望为东州之冠。此受业于程氏之门人者也。自罗从彦从学于龟山,再传而为李侗,侗授之朱子,学者以为程氏正宗。陆九渊起于江西,超然有得于孟子「先立乎其大者」之旨。二家议论,初有不合。其全体大用之盛,皆能不谬于圣人。其学皆行于浙中。
  辅广、徐侨初事吕祖谦,后从朱子。伪学之禁,学者解散,广不为动,而《五经解》、《诗童子问》多所发明。侨以朱子之书满天下,不过割裂掇拾以为进取之资,求其专精笃实,能得其所以言者盖鲜。其学一以真实践履为本。叶味道对策,率本程子,告人主以帝王传心之要。然朱子门人黄干为最著。何基师事干,得闻渊源之义。王栢捐去俗学,从何基,基告以立志居敬之旨。金履祥事王栢,从登何基之门。论者以为基之清介纯实似尹和靖,栢之高明刚正似谢上蔡,而履祥亲得之二氏,而并充于己者也。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