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之得失,以及乎当世之务者,其悉书之毋隐。
有道之世,士传言,庶人谤于道,商旅议于市,皆朝廷之所乐闻而非所禁也。

夫子删诗定书,系周易,作春秋,传曾子则有孝经,子思所传则有中庸,门人所记则有论语,凡此因夫子所以诏教后世,而后世所以学夫子者,亦未有舍此而能得其门者。

圣人备物制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是故网罟、耒耜、杵臼作,而民不艰于食;上栋下宇以待风雨,而民不病于居;服牛乘马,刳舟剡楫,而民得以济险;弦弧剡矢,重门击柝,而民得以御暴。凡圣人之所为,无非以利天下也。二典载尧舜之事,而命羲和授民时,禹平水土,稷降播种,为当时首政急务。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有它过,而孟子何遽辟之峻,辨之力?……孟子曰:“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辟土地,充府库,约与国,战必克,此其为国之利固亦不细,而孟子顾以为民贼,何也?岂儒者之道,将坐视土地之荒芜,府库之空竭,邻国之侵陵,而不为之计,而徒以仁义自解,如徐偃王宋襄公者为然耶?不然,则孟子之说亦不可以卤莽观,而世俗之蔽亦不可以不深究而明辨之也。世以儒者为无用,仁义为空言。不深究其实,则无用之讥,空言之诮,殆未可以苟逃也。愿与诸君论之。

观古人之书,泛然而不得其实,则如弗观而已矣。

逢蒙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自非圣人,安能每事尽善?人谁无过?如以其行之有过,事之不善,而遂绝之,则是天下皆无可教之人矣。

《中庸》称隐恶,而《尚书》载其受终巡狩之后,独汲汲于明刑,自四罪而放之流之窜之殛之,无乃与隐恶之意异耶?孔子自言“为政以德”,又曰“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又曰“政者正也”。季康子问:“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宜不尚刑也。而其为鲁司寇七日,必诛少正卯于两观之下,而后足以风动乎人,此又何也?
夫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汤德足以及禽兽,而不行于葛伯,必举兵征之。又东征西征不已,必十一征而天下服。周世世修德,莫若文王,而不行于崇,必再驾而后降。至伐元共,伐密须,伐囗囗,伐昆夷,盖未始不以兵,何耶?七国用兵争强,攻城取地,而孟子乃游其间,言“深耕易耨,修其孝悌忠信”之事,曰“仁义而已”,曰“仁者无敌”……其说傥可信乎?愿究其说而悉言之。

夫子讲道洙泗,《论语》所载,问仁者不一,又曰“子罕言仁”,如陈文子令尹子文之所为,皆世所难得,而不许以仁;如子贡子路冉有之徒,皆不许以仁。岂仁之为道大,而非常人之所能遽及耶?审如是,则所谓罕言者,是圣人之教人常秘其大者,而姑以其小者语之也。
且以子路子贡冉有皆圣门之高弟,其所以自立者皆足以师表百世。令尹子文陈文子皆列国之贤大夫,非独当时所难得,人品如此,盖亦古今天下之所难得也。然而皆不足以与于仁,则今日之学者,宜皆绝意于仁,不当复有所拟议矣。……故愿与诸生论之。


卷二十九
庸言之信庸行之谨
庸言之必信,庸用之必谨,是知所以成己矣。知所以成己,则诚岂有外乎此哉?又惧乎邪之为吾害而闲之也严,使无一毫非僻之习以侵之,则诚日益至,而在己者不期存而自存矣。
成己成物一出于诚,彼其所以成己者,乃其所以成物者也,非于成己之外复有所谓成物也。
和顺积中,英华发外,极吾之善斯足以善天下也。然伐之害德,犹木之有蠹,苗之有螟。骄盈之气一毫焉间之,则善随以丧,而害旋至矣,尚何有于德之博?
故有焉而若无,实焉而若虚,功赞化育而若虚,智协天地而若愚,消彼人欲而天焉以从,谦冲不伐,而使骄盈之气无自而作,则凡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者,乃所以为德也。


卷三十
天地之性人为贵
人生天地之间,禀阴阳之和,抱五行之秀,其为贵孰得而加焉。使能因其本然,全其固有,则所谓贵者固自有之,自知之,自享之,而奚以圣人之言为?
惟夫陷溺于物欲而不能自拔,则其所贵者类出于利欲,而良贵由是以浸微。圣人悯焉,告之以“天地之性人为贵”,则所以晓之者,亦甚至矣。
诵其书,听其言,乃类不能惕然有所感发,独胶胶乎辞说议论之间,则其所以听之者不既藐矣乎?
孟子言知天,必曰“知其性则知天矣”;言事天,必曰“养其性所以事天也”。《中庸》言赞天地之化育,而必本之“能尽其性”。人之形体与天地甚藐,而孟子《中庸》则云然者,岂固为是阔诞以欺天下哉?诚以吾一性之外无余理,能尽其性者,虽欲自异于天地,有不可得也。
而今未有笃敬之心、践履之实,拾孟子性善之遗说,与夫近世先达之绪言,以盗名干泽者,岂可与二子(告子、荀卿)同日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