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孟子走将出来,便一口道尽,说‘仁之实,事亲是也’。故今细看两人精神,但有问答言词,每每贴在各人身上。才说各人自已便关连着天下人身上,总是他见透了那尧舜善与人同的根源下落。所以才教颜子‘克己复礼’便曰‘一日而天下归仁’,才教仲弓‘所恶勿施’便曰‘在邦在家无怨’,教子路以为政者即是躬行孝弟于上,教冉有以富而教之者即是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弟之义也。即如君子三乐一章,亦是要以首章为主。盖父母俱存是乐于尽孝,兄弟无故是乐于尽弟。能以孝弟为乐方仰无愧于好生之德,所谓在家邦为孝子,在天地为仁人也。方俯不怍于人,而孩提无不爱亲、无不敬长、不失赤子之心而名为大人也。方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长吾长以及人之长,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家邦自此而无怨,天下自此而归仁。家邦天下咸归乎仁,则可尽得一世明睿之贤才,觌德观风踊跃兴起以与人为善而归于大同也。不曰‘人人皆可以为尧舜’而何哉?”
  
  于是合堂贵贱凡千百之众皆同声感叹,谓:“果然我等人人皆可做得。”
  
  予复申而告曰:“此时诸人各各信得,极是古今稀有之事。当时孟子一生之言未曾得一个相信,有个乐正子虽是见得此个东西可欲可爱,然问他是自己性生的,便不免有疑。夫有诸己之谓信,盖能信得有诸己也。此信字对疑字看,是说乐正子半疑半信,所以说他只在善信之间。此处既信不透,则隔碍阻滞,决不能得黄中通理。黄中所通者,即一阳真气从地中复,所谓克己而复者也。中通而理者,即阳光而明,所谓复以自知而文理密察、以视听言动而有礼者也。故从此而美在其中,从此而畅于四肢、发于事业便是以所可欲而先诸己、施诸人、通诸天下、及诸后世,方可以望乎大而化、化而神也。乐正子之后,则孔孟此路真脉断绝不谈。及宋时乃得诸儒兴起,中间也不免疑信相半,至有以气质来补德性,说是有功于孟子,看来还于性善处有未吻合。至我太祖高皇帝挺生圣神,始把孝顺父母六言以木铎一世聋聩,遂致真儒辈出,如白沙阳明诸公,奋然乃敢直指人心固有良知以为作圣规矩。英雄豪杰,海内一时兴振者不啻十百千万,诚为旷古盛事。今日诸君欲见如何为颜冉家邦天下之人,只此堂便是。如何为鲁卫先劳教养之政,只此堂便是。如何为君子三乐,只此堂便是。如何为唐尧虞舜与人为善、翕然大同,亦只此堂便是。盖此一个性善,平平地铺在满堂,高也高不得,低也低不得,也不许你有余也,也不使你不足也,更不要说先时,也更不要说后日,只各各在于当人,人人在于当处。所以谓之曰平常,又谓之曰中庸。以此中平之理常在于身便曰平心易气,以此中平之理施之于人便曰平易近民,以此平政率民而民从之便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太平也。”
  
  许公乃遍呼堂中诸人而警之曰:“汝等各各须欢天喜地以共享我太祖高皇帝与今皇上太平之福于无疆无尽也已!”
  
  永昌长至,谒庙诸生讲“天命之性”一章、“舜其大知”一章、“知之者不如好之者”一章,太守陈君进诸生求教。
  
  予谓讲者曰:“汝曹若谓知之与好、好之与乐由许多积累工夫乃能然欤?殊不知所讲三章书内,知与好、好与乐都藏其中,而汝曹未知觉耳。故依着汝曹今日讲套,则若知先于好、好先于乐,依着孔门三章书看来,则是乐先于好而好先于知也。夫世之所谓乐者,不过是自然而然、从容快活便叫做乐也。今细看天命之性即是天生自然,率性而行即是从容快活也。《大学》谓‘不待学养子而后嫁’,孟子谓孩提无不能爱其亲,汝试想像人家母亲抱着孩儿、孩儿靠着母亲一段嬉嬉融融的意思,天下古今更有何乐可以加此也哉?此便叫做‘民之秉彝’。孔子说诗谓民有秉彝故好是懿德,则好实由乐而有也。又曰‘百姓日用而不知’,则知又由好乐而有也。故舜称大知便是能知,而其知原于好问好察,然所好者却是迩言,所用者却是庶民之中,浅近庶民却正是率性自然而不虑不学者也。又看《中庸》他章论圣人却有不知不能、愚夫妇到(‘到’原字如此,通‘倒’――标点者注)可与知可与能,分明说圣贤有不如愚夫妇处。其次又叹鸢飞鱼跃为上下昭察,分明又说人不如鸢鱼处。盖人到愚夫妇之居室、物到鸢鱼之飞跃,果然浑是一团乐体、浑是一味天机,一切知识也来不着,一切作为也用不去。至于汝曹适才许多讲套说话,虽似晓得一般,然究竟率性中和则实相去天渊之不如矣!故古人善形容乐体者,若陶渊明却云‘木忻忻以向荣’,周元公却云‘庭草一般生意’。夫草木无知,岂果能意思忻忻也哉?惟是二公会得此个乐机,则便触处自然相通。汝曹在此若肯彻底融会,草木无知且自忻忻,而我独可闷闷耶?鸟鱼至微且自昭察,而我独可昧塞耶?夫妇之愚且可与知与能,况衣冠堂堂、万万非众人比耶?孩提之时且已良知良能,况既壮且老、万万非幼稚比耶?于此顿觉心胸开豁、耳目灵通、四肢百骸俱轻快爽朗,此便是一阳之气和畅光明,若从平地里头涌出一般,岂不与今日冬至同其亨泰也哉?况以此意而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