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却尽乱做,不晓得以此修己率人,故纵有作为,亦是小道,纵有治平,亦是小康。却不知天下原有此三件大道理,而古先帝王原有此三件大学术也。故孔子将帝王修己率人的道理学术既定为《六经》,又将《六经》中至善的格言定为修己率人规矩,而使后世之学者格着物之本末始终,知皆扩而充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长吾长以及人之长,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使家家户户共相爱敬、共相慈和而共相安乐,虽百岁老翁皆嬉嬉,都如赤子一般,叫做雍熙太和而为大顺大化,总而名之曰‘大学’也已。”
  
  自述读《论语》进境
  
  问:“读《论语》何如?”
  
  曰:“《论语》一书,直是难读。某初读时,苦其淡然无味,殊觉厌人。稍长,从事孝弟,乃喜其一二条契合本心,然往往以近易目之。后养病家居,因究心《书》、《易》,至尧舜二典、乾坤二卦间有悟处,乃通身汗浃,始知天生孔孟,为万世人定魂魄、立性命,从之则生,违之则死也。自此以后,非《语》、《孟》二书辄厌入目。以至莅官中外,随所施措,自然翕顺,愈久而愈益简要、愈益精纯也。若战国而下诸公,真是用心徒劳而去道弥远,其敝至于今日,可胜叹哉!”
  
  问:“阳明学问似微与诸儒不同,何如?”
  
  曰:“岂惟阳明为然,即宋时诸儒学问亦难尽同。如周子则学在主静,程子则学在主敬,朱子则学在穷致事物之理,至我朝阳明先生则又独谓学在致其良知。此虽各有所见,然究其宗旨,则皆志于学圣,故少有不同而不失其为同也。盖圣之为圣,释作通明。如周子说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显是主于通明也。程子说主敬则聪明睿智皆由此出,亦是主于通明也。朱子说在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后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亦是主于通明也。是三先生之学皆主于通明,但其理必得之功效,而其时必俟诸持久。若阳明先生之致其良知,虽是亦主于通明,然良知却即是明,不属效验,良知却原自通,又不必等待。况从良知之不虑而知而通之圣人之不思而得,从良知之不学而能而通之圣人之不勉而中,浑然天成,更无斧凿,恐三先生如在,亦必当为此公首肯而心契也已。”
  
  问:“孔门恕以求仁,先生何如致力?”
  
  曰:“某自知学即泛观虫鱼,爱其群队恋如,以及禽兽之上下、牛羊之出入,形影相依,悲鸣相应,浑融无少间隔,辄恻然思曰:何独于人而异之?后偶因远行,路逢客侣,相见即忻忻谈笑终日,疲倦俱忘,竟亦不知其姓名。别去,又辄恻然思曰:何独于亲戚骨肉而异之?意是动于利害,私于有我焉耳。从此痛自刻责:善则归人,过则归己;益则归人,损则归己。久渐纯熟,不惟有我之私不作间隔,而家国天下翕然孚通,甚至发肤不欲自爱而念念以利济为急焉。三十年来,觉‘恕’之一字得力独多也。”
  
  问:“阳明先生所指‘良知’在人心从何所发?”
  
  曰:“良知无从而发,有所发则非良知也。”
  
  曰:“在天为天,在地为地,在人为人,无归无所不归也。”
  
  曰:“亦无动静。”
  
  曰:“若无动静,则起居食息都无分别矣乎?”
  
  曰:“起居食息不过是人之事。既曰‘在人为人’,则人已浑然是个良知,其事之应用又可得而分别也耶?”
  
  曰:“良知完具于人,又有见与昧,何也?”
  
  曰:“见是觉处。知常而觉暂,觉之现于知,犹泡之现于水也。泡莫非水,而现则有时。《中庸》‘见乎隐’是言觉,‘显乎微’是言知。孟子亦云‘先觉后觉’、‘先知后知’也。”
  
  问:“‘知得良知却是谁?’今欲知良知从何下手?”
  
  曰:“朱子云:‘明德者,虚灵不昧。’虚灵虽是一言,却有二义。今若说良知是个灵的,便苦苦地去求他精明,殊不知要他精则愈不精,要他明则愈不明。岂惟不得精明,且反致坐下昏睡沉沉,更支持不过了。若肯反转头来,将一切都且放下,到得坦然荡荡,更无戚戚之怀,也无憧憧之扰,此却是能从虚上用工了。世岂有其体既虚而其用不灵者哉?但此段道理最要力量大,亦要见识高,稍稍不如,难以骤语。”
  
  问:“晦庵先生谓‘由良知而充之,以至无所不知;由良能而充之,以至无所不能,方是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此意何如?”
  
  曰:“若有不知,岂得谓之良知?若有不能,岂得谓之良能?故自赤子即已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也。”
  
  于是坐中诸友竞求所谓赤子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竟莫得其实,乃命静坐歌诗,及于‘万紫千红总是春’之句,因怃然叹曰:“诸君知红紫之皆春,则知赤子之皆知能矣。盖天之春见于花草之间,而人之性见于视听之际。今试抱赤子而弄之,人从左呼,则目即盼左,人从右呼,则目即盼右。其耳盖无时无处而不听,其目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