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犯而不校,非是不与人校长短。且如大明律,不曾有罪,悬法设科,人自犯之,乃犯也。设使彼有九分九厘罪过,我有一厘不是,均是犯法,非彼犯我也。圣门之教,只是自反自责,故曰不校。必是我全无不是,彼全无是处,然后谓之犯。如此而又不校,爱敬调停之心不倦不厌,方是好学。

  甘于盘问学,终日只依良知而行,不觉常有出入之病。曰:只是不恳切。又曰:且如于盘登此楼,初登时只是一楼,既登见其欵制,坐定见其精粗,又见有何物在中,少顷,又见物之精粗,尚有未见未知者。至于外人,闻说此楼,欲见者但望之而已,何由知其中之委曲。此犹致良知之学也。虽云浅深有得,亦岂便能尽良知之蕴,须是盘桓精察日久,日见日得,其乐至于左右逢原,方是良知用事。

  问:举业有妨于为学,何如?
  曰:梳头吃饭,亦妨于为学否?即此是学。举业只是日用间一事,人生一艺而已。若自能觉破得失外慕之毒,不徒悦人而务自慊,亦游艺适情之一端也。

  问:举业必守宋儒之说,今既得圣贤本意,而勘破其功利之私,况文义又不可通,则作文之时,一从正意,乃为不欺也。今乃见如此而文如彼,何如?
  曰:论作圣真机,固今所见为近。然宋儒之训,乃 皇朝之所表章,臣子自不敢悖。且如孔颜论为邦,行夏时,乘殷辂,岂即行其言乎?故师友讲论者,理也;应举之业;制也。德位不备,不敢作礼乐,吾从周,无意必也。惟体古训以自修,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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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丁亥,得之将告归,请益。
  师曰:四方学者来此相从,吾无所□益也,特与指点良知而已。良知者,是〔非〕之心,吾之神明也。人皆有之,但终身由之而不知者众耳。各人须是信得及,尽着自己力量,真切用功,日当有见。六经、四子,亦惟指点此而已。近来学者与人论学,不肯虚心易气,商量个是当否,只是求伸其说,不知此已失却为学之本,虽论何益?又或在此听些说话,不去实切体验,以求自得,只□逢人便讲。及讲时,又多参以己见,影响比拟,轻□先儒。得失若此者,正是立志未真,工夫未精,不自觉其粗心浮气之发,使听者虚谦问学之意,反为蔽塞,所谓轻自大而反失之者也。往时有几个朴实头的,到能反己自修,及人问时,不肯多说,只说我闻得学问头脑,只是致良知,不论食息语默,有事无事,此心常自烱然不昧,不令一毫私欲干涉,便是必有事焉,便是慎独,便是集义,便是致中和。又有一等,渊默躬行,不言而信,与人并立而人自化,此方是善学者,方是为己之学。

  问:责善朋友之道,意何如?
  师曰:相观而善,乃处友之道,相下则受益,相上则损。纔责善便忘己而逐人,便有我胜于彼之意。孟子此言,为章子子父责善,不善用其好善之心,故云然。盖谓责善在朋友中犹可用,若父子兄弟之间,绝不可用。非谓朋友专以责善为道也,故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朋友数,斯疏矣」。
  然则朋友中有过而不觉不改,柰何?
  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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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师曰:长途饭肆,望见行旅,便出道中要留欲饭之,其饥者则乐从,饱者则恶其留,虽多憎口,留客之意,终是不厌不息,是有所利也。某今所为实似之,见有过者强留之,强饭之。我之取于诸友者多矣,既业饭肆,亦自不能已于强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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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子殁,门人以有若似夫子,请以所事夫子事之,曾子虽不可,某窃有取于其事。未论有若之德何如,但事有宗盟,则朋友得以相聚相磨,而当年同志之风不息,庶乎学有日新之几,亦无各是其是之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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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君闻吾之言,未能领悟者,只作乱说,不必苦求通晓,苦求记忆。且只切己用功,见善即迁,知过即改,常令此心虚明不滞,后日当有不待思索,自然契合,自然记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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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问:裴公休序《圆觉经》曰:「终日圆觉而未尝圆觉者,凡夫也;欲证圆觉而未极圆觉者,菩萨也;具足圆觉而住持圆觉者,如来也。」何如?
  曰:我替他改一句,终日圆觉而未尝圆觉者,凡夫也;欲证圆觉而未极圆觉者,菩萨也;具足圆觉而住持圆觉者,罗汉也;终日圆觉而未尝圆觉者,如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