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不能尽。世儒尚有致疑于此,谓未足以尽道者,只是未尝实见得耳。近有乡大夫请某讲学者云:“除却良知,还有什么说得?”某答云:“除却良知,还有什么说得!”不番迩来谦之于此两字,见得比旧又如何矣?无因一面扣之,以快倾渴。正之去,当能略尽鄙怀,不能一一。
  后世大患,全是士夫以虚文相诳,略不知有诚心实意。流积成风,虽有忠信之质,亦且迷溺其间,不自知觉。是故以之为子,则非孝;以之为臣,则非忠。流毒扇祸,生民之乱,尚未知所抵极。今欲救之,惟有返朴还淳是对症之剂。故吾侪今日用工,务在鞭辟近里,删削繁文始得。然鞭辟近里,删削繁文,亦非草率可能,必须讲明致良知之学。每以言于同志,不识谦之亦以为何如也?讲学之后,望时及之。
  ○四(丙戌)
  正之归,备谈政教之善,勤勤恳恳,开诱来学,毅然以斯道为己任,其为喜幸如何可言!前书“虚文相诳”之说,独以慨夫后儒之没溺词章,雕镂文字以希世盗名,虽贤知有所不免,而其流毒之深,非得根器力量如吾谦之者,莫能挽而回之也!而谦之顾犹歉然,欲以猛省寡过,此正吾谦之之所以为不可及也。欣叹欣叹!
  学绝道丧之余,苟有兴起向慕于是学者,皆可以为同志,不必铢称寸度而求其尽合于此,以之待人可也。若在我之所以为造端立命者,则不容有毫发之或爽矣。道一而已,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释氏之所以为释,老氏之所以为老,百姓日用而不知,皆是道也,宁有二乎?今古学术之诚伪邪正,何啻美玉!然有眩惑终身而不能辩者,正以此道之无二,而其变动不拘,充塞无间,纵横颠倒,皆可推之而通。世之儒者,各就其一偏之见,而又饰之以比拟仿像之功,文之以章句假借之训,其为习熟既足以自信,而条目又足以自安,此其所以诳己诳人,终身没溺而不悟焉耳!然其毫厘之差,而乃致千里之谬。非诚有求为圣人之志而从事于惟精惟一之学者,莫能得其受病之源而发其神奸之所由伏也。若某之不肖,盖亦尝陷溺于其间者几年,伥伥然既自以为是矣。赖天之灵,偶有悟于良知之学,然后悔其向之所为者,固包藏祸机,作伪于外,而心劳日拙者也。十余年来,虽痛自洗剔创艾,而病根深痼,萌蘖时生。所幸良知在我,操得其要,譬犹舟之得舵,虽惊风巨浪颠沛不无,尚犹得免于倾覆者也。夫旧习之溺人,虽已觉悔悟,而其克治之功,尚且其难若此,又况溺而不悟,日益以深者,亦将何所抵极乎!以谦之精神力量,又以有觉于良如,自当如江河之注海,沛然无复能有为之障碍者矣!默成深造之余,必有日新之得,可以警发昏惰者,便间不惜款款示及之。
  ○五(丙戌)
  张、陈二生来,适归余姚祭扫,遂不及相见,殊负深情也。随事体认天理,即戒慎恐惧功夫,以为尚隔一尘,为世之所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而求之于外者言之耳。若致良知之功明,则此语亦自无害,不然即犹未免于毫厘千里也。来喻以为恐主于事者,盖已深烛其弊矣。寄示甘泉《尊经阁记》,甚善甚善!其间大意亦与区区《稽山书院》之作相同。《稽山》之作,向尝以寄甘泉,自谓于此学颇有分毫发明。今甘泉乃谓“今之谓聪明知觉,不必外求诸经者,不必呼而能觉”之类,则似急于立言,而未暇细察鄙人之意矣。后世学术之不明,非为后人聪明识见之不及古人,大抵多由胜心为患,不能取善相下。明明其说之已是矣,而又务为一说以高之,是以其说愈多而惑人愈甚。凡今学术之不明,使后学无所适从,徒以致人之多言者,皆吾党自相求胜之罪也。今良知之说,已将学问头脑说得十分下落,只是各去胜心,务在共明此学,随人分限,以此循循善诱之,自当各有所至。若只要自立门户,外假卫道之名,而内行求胜之实,不顾正学之因此而益荒,人心之因此而愈惑,党同伐异,覆短争长,而惟以成其自私自利之谋,仁者之心有所不忍也!甘泉之意,未必由此,因事感触,辄漫及之。盖今时讲学者,大抵多犯此症,在鄙人亦或有所未免,然不敢不痛自克治也。如何如何?
  ○答友人(丙戌)
  君子之学,务求在己而已。毁誉荣辱之来,非独不以动其心,且资之以为切磋砥砺之地。故君子无入而不自得,正以其无入而非学也。若夫闻誉而喜,闻毁而戚,则将惶惶于外,惟日之不足矣,其何以为君子!往年驾在留都,左右交谗某于武庙。当时祸且不测,僚属咸危惧,谓群疑若此,宜图所以自解者。某曰:“君子不求天下之信己也,自信而已。吾方求以自信之不暇,而暇求人之信己乎?”某于执事为世交,执事之心,某素能信之,而顾以相讯若此,岂亦犹有未能自信也乎?虽然,执事之心,又焉有所不自信者!至于防范之外,意料所不及,若校人之于子产者,亦安能保其必无。则执事之恳恳以询于仆,固君子之严于自治,宜如此也。昔楚人有宿于其友之家者,其仆窃友人之履以归,楚人不知也。适使其仆市履于肆,仆私其直而以窃履进,楚人不知也。他日,友人来过,见其履在楚人之足,大骇曰:“吾固疑之,果然窃吾履。”遂与之绝。逾年而事暴,友人踵楚人之门,而悔谢曰:“吾不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