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一商量,又当有见也。眼前路径须放开阔,才好容人来往,若太拘窄,恐自己亦无展足之地矣。圣人之行,初不远于人情。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难言之互乡,亦与进其童子。在当时固不能天惑之者矣。子见南子,子路且有不悦。夫子到此如何更与子路说得是非?只好矢之而已。何也?若要说见南子是,得多少气力来说?且若依着子路认个不是,则子路终身不识圣人之心,此学终将不明矣。此等苦心处,惟颜子便能识得,故曰“于吾言无所不悦”。此正是大头脑处,区区举似内重,亦欲内重谦虚其心,宏大其量,去人我之见,绝意必之私,则此大头脑处。自将卓尔有见,当有“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之叹矣!大抵奇特斩绝之行,多后世希高慕大者之所喜,圣贤不以是为贵也。故索隐行怪,则后世有述焉,依乎中庸,固有遁世不见知者矣。学绝道丧之余,苟有以讲学来者,所谓空谷之足音,得似人者可矣。必如内重所云,则今之可讲学者,止可如内重辈二三人而止矣。然如内重者,亦不能时时来讲也,则法堂前草深一丈矣。内重有进道之资,而微失之于隘。吾固不敢避饰非自是之嫌,而叨叨至此,内重宜悉此意,弗徒求之言语之间可也。
  ○与王公弼(乙酉)
  前王汝止家人去,因在妻丧中,草草未能作书。人来,远承问惠,得闻动履,殊慰殊慰!书中所云“斯道广大,无处欠缺,动静穷达,无往非学。自到任以来,钱谷狱讼,事上接下,皆不敢放过。但反观于独,犹未是夭寿不二根基,毁誉得丧之间未能脱然。”足知用功之密。只此自知之明,便是良知。致此良知以求自慊,便是致知矣。殊慰殊慰!师伊、师颜兄弟,久居于此。黄正之来此亦已两月余。何廷仁到亦数日。朋友聚此,颇觉有益。惟齐不得力而归。此友性气殊别,变化甚难,殊为可忧尔。间及之。
  ○答董萝石(乙酉)
  问:“某赋性平直守分,每遇能言之士,则以已之迟钝为惭,恐是根器弱甚。”
  此皆未免有外重内轻之患。若平日能集义,则浩然之气至大至公,充塞天地,自然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自然能知人之言,而凡皮淫邪遁之词皆无所施于前矣。况肯自以为惭乎!集义只是致良知。心得其宜为义,致良知则心得其宜矣。
  问:“某因亲弟粮役,与之谋,败,致累多人。因思皆不老实之过也。如何?”
  谓之老实,须是实致其良知始得,不然却恐所谓老实者,正是老实不好也。昔人亦有为手足之情受污辱者,然不致知,此等事于良知亦自有不安。
  问:“某因海宁县丞卢珂居官廉甚而极贫,饥寒饿死,遂走拜之,赠以诗、袜,归而胸次帖帖然,自以为得也。只此自以为得也,恐亦不宜。”
  知得自以为得之非宜,只此便是良知矣。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又多着一分意思不得。多着一分意思,便是私矣。
  问:“某见人有善行,每好录之,时以展阅。常见二医,一姓韩一姓郭者,以利相让,亦必录之。”
  录善人以自勉,此亦多闻多见而识,乃是致良知之功。此等人只是欠学问,恐不能到头如此。吾辈中亦未易得也。
  ○与黄宗贤(癸未)
  南行想亦从心所欲,职守闲静,益得专志于学,闻之殊慰!贱躯入夏来,山中感暑痢,归卧两月余,变成痰咳。今虽稍平,然咳尚未已也。四方朋友来去无定,中间不无切磋砥砺之益,但真有力量能担荷得,亦自少见。大抵近世学者,只是无有必为圣人之志。近与尚谦、子莘、诚甫讲《孟子》“乡愿狂狷”一章,颇觉有所省发,相见时试更一论如何?闻接引同志孜孜不怠,甚善甚善!但论议之际,必须谦虚简明为佳。若自处过任而词意重复,却恐无益有损。在高明断无此。因见旧时友朋往往不免斯病,谩一言之。
  ○寄薛尚谦(癸未)
  承喻:“自咎罪疾,只缘轻傲二字累倒。”足知用力恳切。但知得轻傲处,便是良知;致此良知,除却轻傲,便是格物。致知二字,是千古圣学之秘,向在虔时终日论此,同志中尚多有未彻。近于古本序中改数语,颇发此意,然见者往往亦不能察。今寄一纸,幸熟味!此是孔门正法眼藏,从前儒者多不曾悟到,故其说卒人于支离。仕鸣过虔,常与细说,不审闲中曾论及否?谕及甘泉论仕德虑,殆一时意有所向而云,益亦未见其止之叹耳。仕德之学,未敢便以为至,即其信道之笃,临死不贰,眼前曾有几人?所云“心心相持,如髡如钳”,正恐同辈中亦未见有能如此者也。书来,谓仕鸣、海崖大进此学,近得数友皆有根力,处久当能发挥。幸甚!闻之喜而不寐也。海崖为谁氏?便中寄知之。
  ●卷六文录三
  ◎书三(始嘉靖丙戌至戊子)
  ○寄邹谦之(丙戌)
  比遭家多难,工夫极费力,因见得良知两字比旧愈加亲切。真所谓大本达道,舍此更无学问可讲矣。“随处体认天理”之说,大约未尝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未免捕风捉影,纵令鞭辟向里,亦与圣门致良知之功尚隔一尘。若复失之毫厘,便有千里之谬矣。四方同志之至此者,但以此意提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