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刚锐,欲以上人,凡百所遇,必欲求胜,皆从此起,此所谓意、必、固、我之私,若不痛自洗刮一番,虽日用工,终为此气所汩,能有成哉?
  学而不明,不能造道,只缘遇事将就者多,及为旧时读书意见所蔽。深省支离之病,只是习气惯了,平时不曾着实于心体上用工。虽时时检点,只是于言语上修整要简好,略遇事重,不暇修整,且要简好之意,又不能忘,故益致支离。
  枕上痛省所以学之不成、懈惰优游者,平生虽志远大,然浅近之机,实未洗涤洁净,故小得而喜,小成而足,不知不觉,日复一日,为害何如?!
  人之精神要用,须时时提醒,才放宽,便涣散,盖心体纷杂,虽无事而精神常为之分。神分则气散,气散则神益分,古云:“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此常用之道也。
  不度浅深,妄欲干人,是纳侮之端虽小,其失已大,宜当深戒!盖平日于事,只是意、必、固、我之私,未能忘也。
  读书不能记,只是诚意不至;若诚意常至,则无有不记。言语繁冗不当理,文字无精彩,亦皆是诚意不至。《易》云“修辞立其诚”,立此诚意而已。
  言语夸诞冗长,只原于克、伐,克伐得间,只是诚意不存。
  心、一也,以其发于人欲,故谓之人心;以其发于天理,故谓之道心。人欲亦本体之有,常动而不安,故曰“危”;天理易汩没于欲,常隐而不明,故曰“微”;惟能精而一之,一以守之,念念不失,圣学之方也。
  自克、伐、怨、欲而动者,人心也;自仁、义、礼、智而动者,道心也。克、伐、怨、欲固非性有,亦非形气之中所自有者,乃习闻习见之所致也。禀之清者,则闻见无自入;禀之浊者,则为闻见所染而有克、伐、怨、欲之私。四者之来,皆人事之所必有者。贤愚寿夭,贫富贵贱,众寡强弱,常参错而不齐者,乃克、伐、怨、欲之所由生也。
  “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所以言慎独也;“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所以申言之也。于此笃志,不使纤毫有忽,此尧舜精一之传也。
  凡今之所谓豪杰、所谓学者,其实不曾脱得功名富贵窠臼。若此窠臼不脱,纵使凌高厉空,只是世俗之人,恁生做得圣贤事业?孔子谓颜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夫子分明见得当时之人与在门者皆不能脱此窠臼,惟己与颜子能脱之耳。
  记言之道,非徒记师言,己之言亦在此,即此是学也。须要有次第,有大小,有轻重,整整不乱,清切明白,方为得体。朋友有记予言者,多失予意,只为不实用工,故如此。
   
  明道编跋
  斯集久翁先生为明道而编也。何明乎道尔?病学术之偏晦之也,学术正而后斯道可明焉,前乎千百世者可见,后乎千百世者可知也。以言乎要,则虞廷“精义”二字以尽之矣。古今为学术异同之辩者赜矣,或失则内,或失则外,或失则上,或失则下,是皆病于空虚支离,涉于想象,吾弗敢信焉尔。然则君子曷信哉?信诸天理焉耳矣。天理者,吾心中正之本体也。学者□□□□□心,以复其本体,徒比拟文义,依凭言语□□□□□陈迹,以为吾学圣人,而不至已陷于五□□□□□。先生深为此惧,因慨始之多言塞道,本□□□□□以斯道自任,顾谓四方来学者曰:“予尝与阳明、甘泉日相砥砺,同升中行。然二公之学,一主于致良知,一主于体认天理,于予心尤有未莹,乃揭艮止、执中之旨,昭示同志,以为圣门开示切要之诀,学者的确工夫,端在是矣。外是更无别玄关可入也。”鼎尝与闻绪言之教,窃窥先生之道,愈简易愈广大,愈切实愈高明,是故高明配日月,广大配天地,其唯圣人乎!尧舜周孔圣之至也,而今有以寻其坠绪焉,谓非天启斯文乎?先生著述六经,研核百氏,折衷群言,指摘正救,不遗余力,岂为千古圣贤争名哉?推其志,期于道之明焉耳。使今日之道明,则濂洛诸儒之道明;濂洛诸儒之道明,则千载以前圣贤之道明,庸讵至昔日之有诸儒、今日之有我耶?不得其意而徒区区绳墨是守焉,其亦未知先生忧道之意矣乎?
  嘉靖庚戌春三月望,黄岩儒学教谕、门生吴国鼎顿首百拜书。
   
  〖跋〗
  《久庵日录》者,录家君平日用功体践之言也。家君自弱冠即志圣贤之学,六经孔孟之言,无不精蕴于心,为志道、据德之实;既而发诸言语,皆先贤之所未发,为千载绝学之宗旨。自家庭、乡党以至立朝事君、动静出处、语默取予、日用躬行,罔一或违于斯。是录也,诚有功于圣门,岂惟承德为人子者之私哉!录凡八卷:以晚年所记六卷置诸卷首,以见家君发明正学精深,无入不自得也;以旧日所记二卷,置诸卷末,以见平生工夫真切,无一时之间怠也。乃并诸门人原所记《习业录》四卷,共为十二卷,总名为《明道编》,谋诸梓人,以告诸同志共勉焉。
  嘉靖二十六年五月吉旦,男承德百拜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