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集
  
  ●正蒙 苏丙序
  
  先生著正蒙书数万言。一日,从容请曰:“敢以区别成诵何如?”先生曰:“吾之作是书也,譬之枯株,根本枝叶,莫不悉备,充荣之者,其在人功而已。又如盘示儿,百物具在,顾取者如何尔。”于是辄就其编,会归义例,略效论语孟子,篇次章句,以类相从,为十七篇。
  ●正蒙 范育序
  
  子张子校书崇文,未伸其志,退而寓于太白之阴,横渠之阳,潜心天地,参圣学之源,七年而道益明,德益尊,著正蒙书数万言而未出也,间因问答之言,或窥其三。熙宁丁巳岁,天子召以为礼官,至京师,予始受其书而质问焉。其年秋,夫子复西归,殁于骊山之下,门人遂出其书,传者浸广,至其疑义独无从取正,十有三年于兹矣。痛乎微言之将绝也!
  
  友人苏子季明离其书为十七篇以示予。昔者夫子之书盖未尝离也,故有“枯株ㄧ盘”之说,然斯言也,岂待好之者充且择欤?特夫子之所居也。今也离而为书,以推明夫子之道,质万世之传,予无加损焉尔。
  
  惟夫子之为此书也,有六经之所未载,圣人之所不言,或者疑其盖不必道。若清虚一大之语,适将取訾于末学,予则异焉。
  
  自孔孟没,学绝道丧千有余年,处士横议,异端间作,若浮屠老子之书,天下共传,与六经并行。而其徒侈其说,以为大道精微之理,儒家之所不能谈,必取吾书为正。世之儒者亦自许曰:“吾之六经未尝语也,孔孟未尝及也”,从而信其书,宗其道,天下靡然同风,无敢置疑于其间,况能奋一朝之辩,而与之较是非曲直乎哉!
  
  子张子独以命世之宏才,旷古之绝识,参之以博闻强记之学,质之以稽天穷地之思,与尧、舜、孔、孟合德乎数千载之间。闵乎道之不明,斯人之迷且病,天下之理泯然其将灭也,故为此言与浮屠老子辩,夫岂好异乎哉?盖不得已也。
  
  浮屠以心为法,以空为真,故正蒙辟之以天理之大,又曰:“知虚空即气,则有无、隐显、神化、性命通一无二。”老子以无为为道,故正蒙辟之曰:“不有两则无一。”至于谈死生之际,曰“轮转不息,能脱是者则无生灭”,或曰“久生不死”,故正蒙辟之曰:“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夫为是言者,岂得已哉!
  
  使二氏者真得至道之要、不二之理,则吾何为纷纷然与之辩哉?其为辩者,正欲排邪说,归至理,使万世不惑而已。使彼二氏者,天下信之,出于孔子之前,则六经之言有不道者乎?孟子常勤勤辟杨朱墨翟矣,若浮屠老子之言闻乎孟子之耳,焉有不辟之者乎?故予曰正蒙之言不得已而云也。
  
  呜呼!道一而已,互万世,穷天地,理有易乎是哉!语上极乎高明,语下涉乎形器,语大至于无间,语小入于无朕,一有窒而不通,则于理为妄。故正蒙之言,高者抑之,卑者举之,虚者实之,碍者通之,众者一之,合者散之。要之立乎大中至正之矩。天之所以运,地之所以载,日月之所以明,鬼神之所以幽,风云之所以变,江河之所以流,物理以辨,人伦以正,造端者微,成能者著,知德者崇,就业者广,本末上下贯乎一道,过乎此者淫遁之狂言也,不及乎此者邪讠皮之卑说也。推而放诸有形而准,推而放诸无形而准,推而放诸至动而准,推而放诸至静而准,无不包矣,无不尽矣,无大可过矣,无细可遗矣,言若是乎其极矣,道若是乎其至矣,圣人复起,无有间乎斯文矣。
  
  元丁卯岁,予居太夫人忧,苏子又以其书属余为之叙,泣血受书,三年不能为一辞,今也去丧而不死,尚可不为夫子言乎?虽然,爝火之微,培娄之尘,恶乎助太阳之光而益太山之高乎?盖有不得默乎云尔,则亦不得默乎云尔。
  
  门人范育谨序。
  ●正蒙 太和篇第一
  
  太和所谓道,中涵浮沈、升降、动静、相感之性,是生、相汤、胜负、屈伸之始。其来也几微易简,其究也广大坚固。起知于易者乾乎!效法于简者坤乎!散殊而可象为气,清通而不可象为神。不如野马、,不足谓之太和。语道者知此,谓之知道;学易者见此,谓之见易。不如是,虽周公才美,其智不足称也已。
  
  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至静无感,性之渊源,有识有知,物交之客感尔。客感客形与无感无形,惟尽性者一之。
  
  天地之气,虽聚散、攻取百涂,然其为理也顺而不妄。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聚为有象,不失吾常。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然则圣人尽道其间,兼体而不累者,存神其至矣。彼语寂灭者往而不反,徇生执有者物而不化,二者虽有间矣,以言乎失道则均焉。
  
  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之不亡者,可与言性矣。
  
  知虚空即气,则有无、隐显